金馬影展

 Q：電影有個核心的社會議題，卻也有神秘謀殺作為楔子，警察查案作為結構主幹，有點類型片的感覺，為什麼作這樣的結合？

 A：這題材我非常想拍，但本來不是這樣寫的，這是金主的建議。不過，修正後的樣子也很好，變得更緊湊；資方也覺得好，願意投資。

 Q：導演非常想拍，是因為升學主義的題材在韓國很少見嗎？

 A：這樣內容的片很少見。20幾年前有過一個類似的片，叫《幸福與分數無關》（행복은 성적순이 아니잖아요，1989），講青少年的純真愛情，後來因為成績的關係而自殺；還有一種是像《女高怪談》，用恐怖片的方式處理。我這部片還談到制度面，因為升學制度的緣故，青少年不能幸福、開心地成長，這樣的片很少且不容易賺錢。對金主來說，10幾歲的題材本來就陌生，還不是青春勵志、清純戀情，更添集資上的難度。在我找到金主投資前，有拿到韓國電影振興委員會的4000萬韓幣輔導金。當時的審查委員之一，就是《幸福與分數無關》的導演（註：康祐碩，執導了《實尾島風雲》、《人民公敵》），他很喜歡這劇本，一直鼓勵我。

Q：電影在韓國放映有造成怎樣的迴響？

A：在韓國上映主要遇到的麻煩，是被電檢訂為19歲以下不適合觀賞，對青少年身心健康不好。電影明明在講穿制服的高中生，但穿制服的人卻不能看。因為這樣，反而勾起記者的好奇心，成為一時話題。我們沒有任何行銷費用，這事件幫我們做了免費宣傳，試映會來了滿場的記者。經由媒體的報導，觀眾的口耳相傳，我們重新提出申請。韓國從來沒有一部片重新申請被放寬，但我們創了一個紀錄，本來是19歲以下不能看，現在是15歲以下才不能看。記者對這片的評價都是好的，因為韓國電影沒有這樣的類型與內容。一般社會大眾分兩派，有些很喜歡，有些對玉石俱焚的結局反感。電影七月份上映，那時一定是大型商業片最多的時候，沒辦法排到足夠的院線量，很可惜；但很多人說，這片有2萬7000名觀眾看過，在低成本電影已經算多了。QA時有很多印象深刻的回饋。例如有些高中生說，他們學校也會讓某些學生可以唸書到半夜兩三點，不用強迫關燈。我很驚訝，這情節是我編造的，想不到真的有。

Q：順著前面所提，所以電影有哪些情節是真實發生過的？

A：老師找助手，沒人想當，說要加分就一堆人舉手，這是我的親身經驗。把學生分出特別班，照成績排座位，這是聽到的。雖然很多年沒當老師了，但有些是聽來的，有些在報紙讀到。喝兔血成績會變好是我杜撰的，但我在當老師時發現，很多學生有盲目的迷信，私底下會做一些老師不知道的荒唐事情。有些人說，我把這些小孩拍得太不堪了，有這麼壞嗎？太不現實了。沒錯，你可以說不現實，但我是要讓大家感受那個恐怖。 

Q：我們對韓國的社會背景比較陌生，請導演談談，為何升學主義在韓國會這麼嚴重？

A：一般來講，升學主義旺盛的國家，社會福利都不是很完備。為什麼要進好大學？因為這跟找好工作連在一起。青年失業是韓國近幾年的重要議題，有所謂的「88萬世代」（月薪只有88萬韓元，約2萬多台幣）。你要找到好工作，必須從好的大學出來；所謂的好大學就是首爾那幾間頂尖學校，能就讀的少之又少，導致升學競爭越來越嚴重。現在已經不是高中再補習就好，有些從國小就開始為上一流學府做準備。於是，父母有能力的就能進好大學，像男主角金準這種的，注定當輸家。

Q：雖然電影的主要場景在學校，但導演是否有在隱喻整個社會？如片中精英階級有個讀書會，擁有一本能精準猜題的「特別筆記」，成員各個成績名列前茅，這個設計有在指涉韓國的資源被特定權貴把持嗎？

A：這部片不只講學校，也在講社會。這幾年韓國有種說法叫「上層1%」，大部分資源被這些人掌控。片中學校已經是一所1%才進得去的精英學府，在這1%的人裡，還有1%的人能利用各種方法獲得情報，維持既有地位。我們在準備劇本時有採訪一些學生，真的有學生說，他們會準備兩本筆記，一本可以給同學看，一本是私房秘笈。分數就是這樣，一分之差就能決定未來，學生只得採取這樣的極端手段。

Q：導演年輕時正值韓國80年代的民主化運動，這對您的思考與觀察有影響嗎？

A：有的，我進大學時剛好是韓國學生運動最旺盛的時期。如果沒有經歷這段，我很可能變成劇中壞人的角色，為了既得利益，變得很自私。

Q：在我自己的觀察裡，韓國不少電影看來是娛樂片、商業片，卻有一個社會議題在那邊，對權力、階級提出質疑。想請問導演，在您的觀察裡，這是普遍的現象嗎？

A：我這年代的導演，可能對社會有點責任感，比較會有這樣的東西，可是年輕一代比較不會。你可以說現在韓國有種民主化退步的現象，年輕人大概一半一半吧，有些對政治一點都不關心，趨於保守，但有些反而投以更多關注。不過，藝術這件事，一旦保守就比較不會有好東西。

Q：這是導演第二部片，處女作在2010年完成，當時導演已經43歲了，在此之前導演當過9年的老師，老師跟電影是完全不同的道路，為什麼做這麼大的轉換？

A：當了9年老師，有點進入倦怠期，想休息一下。我以前一直想寫小說，既然要寫乾脆停職；既然停職不如念個書好了，就去念韓國綜合藝術大學，學費也比較便宜，李滄東導演、洪尚秀導演都在這裡當教授。不過我本來對電影一點興趣都沒有，那時只想寫小說，就學學怎麼寫劇本。進學校後拍了一點東西，發現這真是有趣，就跟學校辭職，專心拍電影。

《聽冥王星唱歌》映後座談─ 導演申秀媛

Q：對於這部電影，導演有沒有要先跟觀眾分享的？

導演：大家好（中文）！看到這麼多觀眾來好震撼，剛剛我坐在旁邊有偷偷幫大家照相，想帶回去給朋友看。這部片名韓文片名叫做「冥王星」，大家可能會覺得有點非現實，但其實只是單純想描述韓國高中生在面對大學聯考時，那種忘記自己身處現實的狀況。

Q：導演自己曾經是中學老師，這部片跟過去的教學經驗是否有關係？

A：我當過九年的老師，片子裡出現的一些劇情，如學生聚集觀看自己的名次、還有老師說要加分大家才舉手等，都是我教學時的親身經驗，其他一些則是根據調查的結果。

Q：《聽冥王星唱歌》除了釜山影展，也到過雪梨影展、柏林影展放映，在台灣、韓國的觀眾多經歷過升學主義，能熟悉電影裡描述的情境，但西方觀眾在觀看時，是否有跟亞洲觀眾不同的反應？

A：確實，這部片已經在柏林、義大利、巴黎等地上映，雖然歐洲沒有如此競爭的教育狀況，但是因為經濟衰退，社會福利減少，競爭更加劇烈，便有觀看者擔心《聽冥王星唱歌》會不會成為未來歐洲將出現的事；但也有些觀眾無法體會，而將這部片當成奇幻電影、甚至是恐怖電影來觀看。

觀眾A：從電影可以觀察到導演對升學主義體制的否定，想請問導演對此的想法。另外，想請問為什麼要安排金準（男主角）把頭髮染成綠色？

A：我相信人性一定有光明面，都應該抱持希望，但是原本非常幸福的孩子們，卻因為升學制度而痛苦地生活著，片子的最後金準還是走向自殺一途，我想強調的是：這些孩子們明明很快樂，為何要痛苦地活著？

至於染髮，其實有一場被剪掉的戲，是金準跟媽媽爭執，說他考試結束後就要染頭髮，而在染的當下，對他來說就是「最後一次」的心情；另一方面，現在韓國中學生其實是不被允許染頭髮的，很多高中生在大學聯考結束後，就想染一次頭髮試試，也是反映這種現況。

觀眾B：亞洲的升學主義真的非常嚴重，片裡有一段是「收集一百個S就可以進首爾大學」，請問韓國是真的有這種傳說嗎？另外，導演自身的求學經驗是否有投射在片裡呢？

A：我真的聽說有人收集了一百個S，就為了進首爾大學。我自己在高中時也為了進首爾大學而非常努力讀書，也確實是首爾大學畢業，但是那時代不像現在，現代的學生競爭已經比以前嚴重許多，以前並沒有如此誇張。但是，我可沒有玩獵兔遊戲喲！（全場笑）

至於迷信活動，我讀書時女生會拿著原子筆，憑著筆本身的慣性在紙上戳洞，如果出現SKY就是能順利考上的代表，在韓國，S代表首爾大學，K是高麗大學，Y是延世大學，合稱SKY。

觀眾C：這群年輕演員表現非常好，請問他們的實際年齡跟演戲經驗如何？導演又是如何與他們溝通？既然有錢人可以輕鬆到國外留學，為什麼還有人執著要念首爾大學而不出國留學？

A：金準跟片中年齡一樣，確實是19歲，其他演員都是20多歲的超齡演出，而演權秀珍的女生已經27、8歲了，是年紀最大的一個演員，雖然金準跟秀珍有將近十歲的差異，但是秀珍飾演學生，感覺愈拍愈年輕，但戲一拍完就變老了。（笑）

其實戲裡面只有三個是有經驗的演員，就是金準、侑振跟秀珍，其他都是試鏡找來的新演員；一開始，我是用外型來選新人，也因為新人都沒有演戲經驗，每個都跟白紙一樣，能很快進入角色狀況；個人來說，演明鎬的男生是最快進入角色的人，而侑振雖沒有演電影的經驗，也成功把自己的個性加入角色裡，但這部片畢竟新人很多，演技確實頗有生疏之處，我都是用對話的方式帶戲。

針對第二個問題，韓國當然還是有小留學生，但部分有錢人會想把孩子留在身邊，比較好掌控，而且留學的話就要離開父母；另外有些人是先進首爾大學再轉去哈佛，這狀況確實存在。 

觀眾D：為何用冥王星與太陽系的隱喻，來影射金準與侑振這兩個角色？

A：本來劇名要用《獵兔遊戲》，但我約在2006年時聽到冥王星被太陽系除名的事，一群天文學家聚集起來，用軌道偏離、質量太輕、亮度不夠高等理由，決定將冥王星除名，我那時候聽到就覺得：「天上的星星竟然也跟人一樣，地位要被各種條件評斷，決定能不能留在排名中。」我由此聯想到，許多孩子們也許是很有能力的，但是不符合大人的期望，而被強迫除名，但這些規則到底是以誰為基準？所以最後劇名採用了「冥王星」，海報上的文句也正是金準交的自然科學報告題目「對於冥王星被除名說之反論」。

觀眾E：導演原本是老師，是甚麼契機成為導演？

A：我在當老師時就有寫小說，後來為了寫小說而進電影學校，讀一讀很有興趣就跑去拍電影了，當然也就辭了教職。

導演：最後，這部片十天前才在巴黎首映，很高興現在能在台灣放映，也謝謝今天有這麼多人來看電影，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