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報08-園子溫  

聞天祥(以下簡稱聞):熟悉園子溫導演風格的影迷看完這部電影可能很意外,跟以前詭譎叛逆的園子溫不一樣。但在這個時間點拍這個作品,其實也是一種叛逆。很榮幸有機會跟園子溫導演提出問題。導演十幾歲時就已經是知名的詩人,為什麼後來改拍電影? 

園子溫(以下簡稱園):一直面對紙,寫那些東西,覺得有點無趣,於是我開始走上街頭,寫在牆壁上、廁所裡,之後又開始架攝影機,面對鏡頭唸出自己的詩文,是這樣開始的。

 

聞:這樣的起步會不會讓導演被認為是電影界的局外人或反骨者?

園:對,在日本大家都認為我很另類,甚至有點變態,一直忽略我的存在。

 

聞:我們可以把這問題丟給導演太太嗎?在還沒演園子溫的作品前,怎麼看待他?

神樂坂惠(以下簡稱神):在我參加他的作品前,並沒覺得他是怪人,反而覺得他的作品看完都能沈澱很多感受,希望自己能進入他的影像世界。

 

聞:園子溫導演八年代就開始拍片,但台灣觀眾認識的大都是21世紀以後的作品。據我所知,他最近幾年的作品不但叫好也很叫座,這有改變你在日本作為「怪胎」、「叛逆」的初衷嗎? 

園:其實我一直沒有改變我自己的作風或作品內容,只是剛好有一刻開始得到迴響。當然我也有利用近年來獲得的關注來製作這個作品,如果電影院裡只有兩三個觀眾看我的作品時,我想提出的也不會引起注目。

 

聞:我們再回到希望之國》這部作品,這個片子不見得道出大家愛聽的內容,在日本籌備過程有遭遇什麼困難?

園:坦白說,因為有關核災,非常敏感,募集製作費遭遇非常大困難。後來也是有一家台灣公司(佳映娛樂)願意出資,才得以完成。

 

聞:本片有英國、台灣的部分資金。九月在多倫多影展做世界首映、拿到了奈派克獎,這次在金馬參展之後,很快就會在台北上院線,希望面臨相似問題的我們,也能從中得到啟發。再請導演談談,影片中安排了三組主人翁,有何用意?

園:為了拍這部片,我待在福島六個月,訪問很多災民。面對這場災難,三個世代有不同見解,我希望能反映不同階層的看法。1980年代車諾比核災時,我無法理解有些災民執意留在災區、不願離開故鄉,直到福島災變我才瞭解,這無關國家,只要身為一個人,都能理解。福島發電廠半徑20公里內的災民強制避難,但很多人不想離開,尤其是待在那邊已經超過50年的老夫婦,他們已經快死了,不在乎會不會因輻射得癌症,在乎的是能否留在故鄉。中間的世代,我有遇到一對夫妻,太太已經懷孕,夫妻卻對核災反應不合而離婚,因此福島現在的離婚率很高。再來是年輕人,他們對未來不瞭解,沒有主見,但他們的想法很重要,這是留給日本很大的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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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想請問神樂坂惠小姐,飾演中間這個世代,一位懷孕的母親,相對你過去的表演,是個全新的銀幕形象,要怎麼揣摩這樣一個被外界認為神經質、反應過度卻又要讓觀眾認同她的母愛的角色?

神:當然跟我以往的角色很不同,但我跟女主角也是一樣的立場,或許她的行為像瘋子,但其實不奇怪,她只是想保護肚子裡的新生命。對我來說,演這角色沒有任何掙扎及不理解。

 

聞:我想這也是為何片中女主角與公公講電話的那場戲那麼感人。有個無聊的小問題,女主角的公公給她那麼多關於核能知識的書,日本真的有這麼多這類書籍嗎?

神:是真的有,日本市面上很多這類書籍。

園:現在日本很真實的現象是,對媒體跟政府很不信任,人們用自己的方法保護自己,上網查資料或看書。有分成兩派,一派完全信任政府說詞,輻射線已經沒了,很安全,一派覺得還是很危險。例如在幼稚園或學校的媽媽圈子,如果有媽媽持不同意見,就會像片中女主角一樣被投以異樣眼光。

 

聞:片中很多災後的場景,無論是海嘯後傾倒的房子,老嬤嬤跳舞的雪地,這些是實景,還是為拍片而打造? 

園:政府限定的20公里禁止踏入區域,已經被稱為「鬼魂街道」,禁止踏入,也不能拍攝,但我還是在災民協助下,在海嘯發生的災區拍攝。坦白說,我有偷偷踏入半徑20公里內,去瞭解一下長什麼樣子。雪地那場是尋找一個相似場景拍的。

 

聞:所以導演老婆知道導演去半徑20公里內的禁區嗎?

神:我知道(全場笑)。

 

聞:夫妻倆去福島六個月期間,有像片中角色的擔心嗎?

神:一開始很擔心,會叫他脫下鞋子、衣服,衣服洗很多次,但久了也不能說是習慣,就像災民一樣,漸漸接受了。

 

園:雖然我虛擬了一個長島縣,但這片可說是我在福島六個月的紀錄片。在半徑20公里繞行勘景時,遇到一個鈴木家族,像電影一樣剛好被圓規畫在區域外,他們有個花圃被畫到一半,區域外的花盛開,區域內的花因無法進入照顧而枯萎。我在那得到靈感,決定拍這片。後來帶片去鈴木家放,我太太那時是第一次去,相信她也有很多感受。

神:放映時,我坐在最後面,前方是他們的背影,再前方是電視,牆上掛很多祖先照片,當下想到他們世代相傳,如今卻無法再住下去,我心情複雜到無法繼續看完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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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QA時間:

觀眾1:一般災難片會強調災難發生過程及慘狀,但導演將這淡化,是刻意的嗎?導演去拍攝時,有帶防護措施嗎?

園:是刻意的,不想太強調災情慘狀,避免渲染恐慌,因為主軸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一開始有帶防護措施,但漸漸就沒有了。

 

觀眾2:我想請女主角聊一下《戀之罪》的表演經驗,再來是問導演以後會拍像這片的風格,或回到以前的樣子,或有其他可能? 

神:無論《戀之罪》或《希望之國》,女主角都有很堅強的信念,每次拿到導演的劇本時,我都很喜歡,再自然不過。

園:神樂坂惠在《戀之罪》是新演員,所以當時對她比較嚴厲,拍片現場多次大哭。但《希望之國》是平靜的片,希望拍片現場很平靜,所以沒有對演員做出表演指導,讓他們用自己的方法詮釋。我不會停止拍核災、震災題材,明年就有另個計畫。接著將上映一部喜劇,未來我將交替拍攝娛樂性高的及反映社會問題的作品。

 

觀眾3:日本觀眾反應怎樣?跟導演預期一致嗎?

園:因為還在上映,還沒完整蒐集,但已經有一些迴響。有些日本國民認為核災已是過去式,但這片提醒他們並非如此。幾個日本朋友也將在國會議事堂前舉辦大型遊行。希望藉由這片引起更多關注。

 

觀眾4:片中最打動我的一句話是「你太太(指神樂坂惠飾演的女主角)這樣的行為汙辱了我們的家園」,我們可以瞭解女主角為了保護孩子做出的努力,卻也能體會居民不想被妖魔化的心情,該怎麼理解這個矛盾及兩難? 

園:現在日本媒體不會提倡核能危險性,如果你去講,會被當小題大作,這的確是日本現在很嚴肅的問題。但我們更不該漠視事實。

 

觀眾5:我從導演的《自殺俱樂部》開始看,我認為導演對人的心理掌握很好,請問導演如何揣測角色的心理?有鑽研心理學嗎?如何指導演員?

園:我當然沒有學心理學,但我會做很多訪問,切身體會他們的感覺。拍這片時,我刻意把書上資訊捨棄,完全從六個月實際採訪經驗去製作。因為我每次都會做訪問,回溯他們的思維及感受,與其說我去指導,不如我親身感受他們的情感,再傳遞給演員。

 

觀眾6:很多觀眾看完,恐怕覺得這電影一點希望也沒有,導演怎麼定義「希望」?請導演談「非道」(園子溫自傳書名「非道に生きる」)與獨立製片的關聯?

園:對我而言,平淡過日子不會浮現希望,當你絕望,才有期盼,才有希望之光,這是一股活下去的力量。日本現在是個絕望之國,但對我來說也是希望,保持這樣的心,才能繼續走下去。我不想捏造一個很假的希望,實際上並非如此,所以我描寫都很真實,片尾小孩喊著「一步一步」往前走,現狀是絕望的,但每踏出一步就有希望。「非道」翻成中文是叛逆之道,為何選這當自傳標題,有的導演可能拍暢銷原著小說或別人的劇本而紅,我不想走這條路,我想走自己的企劃、拍自己的劇本,也有點像賈柏斯說的:「我寧可當海盜,不想當海軍。」順便讓我宣傳一下自傳:「活著的叛逆之道」,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觀眾7:兩個有點像幽靈般消失的小孩是什麼意思? 

園:我在拍的時候希望不要把自己想傳達的訊息放進去,但這幕可能太明顯了。這些小孩可能是海嘯往生的孩子,想傳遞的就是:日本一路走來,太快了,直到遇到這場災難,應該慢下來,一步一步往前走。

 

聞:最後請導演跟女主角做個簡單結論。 

園:雖然我今天來這回答大家疑問,但電影本身就是一大本問題冊,各位可以有心中的疑問及答案,可以回去找朋友討論,或心中沈澱。很高興受金馬影展邀請,與大家見面。 

神:謝謝大家花這麼多時間聽我們的講座,很開心,謝謝。

園:謝謝(全場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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