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奧安哲羅普洛斯  

黃建業老師先從自己看安哲羅普洛斯作品的經驗談起,笑稱:「談安哲羅普洛斯有點麻煩,因為觀眾很容易睡著。」就連老師本人也不例外,籌辦第一屆金馬國際影展時,老師跟陳國富去香港看《亞歷山大大帝》,這部片很長,有三個半小時。老師說:「我看到一半就睡著,然後去外面提神,竟然看到一堆人都從電影院走出來散步,等精神好點再回去。很多人都這樣,很努力才看完。」

 

當年影展由徐立功先生主辦,老師希望能引入安哲羅普洛斯,因為他的電影美學極具衝擊力及開創性,但又怕習慣好萊塢的國內影迷會受不了;想不到,台灣觀眾接受度還不錯。老師並補充一件軼事,當時尚未解嚴,卻因希臘方面誤將《塞瑟島之旅》寄成《獵人》,而讓《獵人》片中掛滿紅旗的船隻──明顯的左翼象徵──意外登上大銀幕,可能是中華民國戒嚴期間頭一回突破禁忌。

 

關於安哲羅普洛斯的創作,黃建業老師提供兩個方向:第一是他的創作生涯及創作前的狀態;第二是希臘歷史及養成安哲羅普洛斯的複雜希臘文化背景,包括拜占庭文化,以前英國在放他的作品時還會附希臘近代史簡表。

 

安哲羅普洛斯的創作通常分成幾個階段,也有人整理為不同的三部曲。首先是1970年代的「希臘近代史三部曲」,包括《三六年的歲月》、《流浪藝人》、《獵人》;再來是1980年代的「沉默三部曲」,包括《塞瑟島之旅》、《養蜂人》、《霧中風景》;接著是1990年代的「巴爾幹三部曲」,包括《鸛鳥踟躕》、《尤里西斯生命之旅》、《永遠的一天》;然後安哲羅普洛斯沈寂一段期間,2000年後再進入「希臘三部曲」:《悲傷草原》、《時光之塵》及《另一片海》。一生的創作組成非常完整的希臘近代史回顧。但遺憾的是在拍《另一片海》時被一名下班警察騎摩托車撞到,不幸過世。

 

安哲羅普洛斯於1935年出生,兩歲就面臨希臘獨裁政權成立;1944年,二次大戰期間,父親再因政治理念不合被捕,消失很長一段時間,據說他跟媽媽在屍體堆裡試圖找父親,沒找著,非常沮喪;幾年後,父親突然回來。父親的名字即「史匹羅」,這名字多次出現在安哲羅普洛斯作品中。「父親歸來」的意象,不但是希臘悲劇「伊底帕斯王」的重要情節,也不斷出現在安哲羅普洛斯的電影之中。

 

針對「父親歸來」,黃建業老師特別舉安哲羅普洛斯的處女作《重構》及《塞瑟島之旅》兩場父親歸來的戲,說明創作者的自身經歷如何進入作品。

 

《重構》開場裡,在德國打工的父親回到希臘家鄉,提著皮箱,漂泊是安哲羅普洛斯跟溫德斯的共通主題,但溫德斯的旅人連家都沒有,安哲羅普洛斯還有,只是未必是安落之處。

 

《重構》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希臘的窮鄉僻壤、獨特的村落,老師解釋:安哲羅普洛斯很擅長選景,因為他在當兵時遊歷希臘各處,接觸不曾見過的一面。

 

《重構》表面上是一個謀殺故事,但兇手是誰並不重要,安哲羅普洛斯想藉由謀殺事件告訴觀眾:由政治、文化、經濟不同面相構成的社會共犯結構,才是殺人背後更複雜的原因。安哲羅普洛斯其實意在言外,更想談政治問題,只是當時獨裁政權尚未垮台,只得披著謀殺電影的皮過關。

 

但安哲羅普洛斯其實也對謀殺議題感興趣。黃建業老師指出,安哲羅普洛斯喜歡好萊塢電影,如Howard HawksJohn Huston等導演,19401950年代的美國黑色電影。這些電影受二戰及之後冷戰影響,比較灰暗,幽暗的視覺觀滲透好萊塢的快樂夢工廠。

 

安哲羅普洛斯特別喜歡《污面天使》(Angels with Dirty Faces1938),James Cagney飾演一名受青少年崇拜的黑道,在他死前決定聽從神父勸說,破壞自己在青少年心中的偶像形象,避免他們走上同樣的不歸路,於是在執行死刑時對行刑者叫出很軟弱的求救聲。據說這場戲讓安哲羅普洛斯非常震撼。

 

而另一個「父親歸來」的形象展現在《塞瑟島之旅》。黃建業老師說,這部片也有點像是安哲羅普洛斯的童年往事,開場的戲中戲,營造1940年代德國佔領希臘的情境,一個小孩去捉弄士兵,這名小孩既是電影中的導演自況、也是安哲羅普洛斯自身的投射。

 

《塞瑟島之旅》是尋找父親的電影,也是父親帶有的理想主義逐步褪色直至幻滅的電影。黃建業老師以電影前半段父親出場的方式及末段悲慘收尾闡釋這兩點。

 

黃建業老師完整放了《塞瑟島之旅》主角追著賣薰衣草老人的段落:主角走入片場,看見眾多希臘老人試鏡,說著:「是我啊」的台詞;然後走入咖啡廳,主角轉頭看鏡子,鏡子上的影像從失焦變成焦點,讓主角發現賣薰衣草的老人,老人的形象極度吸引他,於是一路跟蹤,走出咖啡廳(走出後以片場人員搬著兩座雕像橫過畫面,暗示拋不下的歷史包袱),接著穿過幾個場景,走到海邊。

 

老師強調,安哲羅普洛斯的鏡頭最有趣的時刻,表現在人的行動流轉間,室內與室外空間的雙隔及穿越。而在上述段落裡,看似不相干地跟著角色漫遊,其實也預告《塞瑟島之旅》全片的戲劇結構:兒子追著父親,一個穿越歷史、不合時宜的老共產黨人,最後直到海邊。電影收尾就在海邊,老父親與妻子一同漂流,是對現實極度失望的理想主義者的最終歸宿。

 

主角追著賣薰衣草的老人這場戲收在海邊,而海邊正好是主角即將迎接流浪蘇聯32年老演員的地方,在老演員下船橋的這個畫面,先以水中倒影現身,彷彿歸來的幽魂,接著說:「是我啊」,跟先前主角在片場試鏡的片段呼應。主角在片場「尋找父親」,接著跟蹤賣薰衣草老人,再到老演員現身,這些段落組成《塞瑟島之旅》的「父親歸來。」

 

黃建業老師在討論咖啡廳的戲時,將安哲羅普洛斯招牌的「360度橫搖鏡頭」拉出來談。

 

先從安哲羅普洛斯在學生時期的軼事談起:安哲羅普洛斯原本唸法律,後來去法國高等學院唸電影,因桀傲不馴被開除。當時他上課遲到,還跟同學討菸抽,無視台上教授;教授要他上台畫分鏡,他竟畫個圓說這就是他的理解,惹得教授嗆說:不是他走,就是我走。儘管安哲羅普洛斯在學期間深受電影史學家薩杜爾喜愛,甚至讓他住到家裡,但仍保不住他。

 

為什麼要畫一個圓形呢?安哲羅普洛斯並非隨性而為,他在日後訪談提到,圓是拜占庭文化中很重要的觀念,而他的電影也不斷出現圓的概念、非深度性空間部屬,彷彿現代化的拜占庭藝術。老師認為,安哲羅普洛斯的360度空間讓他想起早期荷索,代表某種困窘、難以尋找出路的狀態。安哲羅普洛斯藉此做出看起來很理性、實際上很感傷的凝視。

 

安哲羅普洛斯的長鏡頭與同時期的長鏡頭大師塔可夫斯基、楊秋(Miklós Jancsó),再到後繼的蘇古諾夫,各有各的特色,建立如個人簽名一樣的獨特性。

 

儘管老師還整理了很多電影片段及安哲羅普洛斯的訪談紀錄片(按:《Theo on Theo》(2004)),但因時間不夠,只能笑說:「受安哲羅普洛斯影響,講太慢了」,匆匆結束,希望簡單的導讀能幫助大家在看他的電影時更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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