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天祥(以下簡稱聞):導演要不要先說幾句話?
許鞍華(以下簡稱許):今天能來,特別高興。
聞:我們也特別謝謝許鞍華導演。在邀許導演的時候,許導演非常酷。我們問她,導演我們該放您哪部片?許導演說:都可以呀,因為都是我拍的,即使選了我拍得比較不好的那一部,我也要負責啊。所以我們就自己挑了《天水圍的日與夜》。對我來講,這部片有好多不可思議,我提出來請導演解惑:第一,這並不是以傳統電影膠卷完成的作品,為什麼?第二,許鞍華導演已經是名滿天下的大師級人物,但聽說籌資過程非常困難,連您都遇到這樣的待遇,那香港其他導演怎麼辦?是怎樣的情況?最後怎麼完成?
許:原先我是跟張經緯合作,籌錢拍另外一部天水圍(《天水圍的夜與霧》),改編自2004年的一起兇殺案,但找不到錢。因為當時社會對這案子疑慮重重,住那邊的人特別敏感,覺得我們去那邊好像在挖什麼不好的事;我自己也有點疑慮,拍這麼聳動的案子也許是為了票房。等我找到錢已經是2007年,然後找景,開始製作。有一天,當我們真的從天水圍坐小巴回來時,製片打電話來說投資方不拍了,我就在車上尖叫,從天水圍一路罵回市區(笑)罵完就沒事了,之後對方道歉,我也明白,因為他沒信心,怕這戲講太多內地黑暗面,後來就沒拍。可是手邊這組人還在,我想起7年前一個學生呂筱華給我的劇本,2001年起一直存在我那裡。這劇本連我都不敢拍,沒劇情,但我很喜歡,我跟這學生說,你這劇本留在我這裡,我找到錢,我就拍,要是你找到錢,我就交回給你。我突然想到,看了這麼多天水圍的景,做這麼多籌備,剛好這故事在哪個社區都能拍,就搬到天水圍,不要浪費籌備工作。那時我就去見王晶,跟他說我想拍部一小時的電視電影,他說不如拍一個半小時,他看了劇本說可以拍,然後我們就開始了。
聞:為什麼想到去找王晶?這對我們來講有點難想像(全場笑)
許:王晶其實一直都有找我,拍完《女人四十》後就很認真找我去拍一個吸毒個案,只是後來沒找到特別好的案子而沒拍。
聞:可以告訴我們用多少預算完成今天看到的《天水圍的日與夜》嗎?
許:我以為是簽了120萬(港幣),拍完後王晶的公司告訴我是130萬(近500萬台幣)(聞:130萬還是非常少啊),因為這故事是低成本也能拍得比較好的。
聞:片中演員表現非常精湛,但我比較冒昧地問,是因為成本才選這些演員?還是無論成本多少都找他們?
許:我們有準備打這個新人啦。戲裡的男孩(梁進龍飾演)設定是16、17歲,但沒有這年紀的男演員,只有小孩或成年人,他也已經19歲了。我看這劇本時一直以為是個女孩,問人啊,有些一看覺得是男的,有些一看覺得是女的。我問張經緯,你為什麼覺得是男的?他說,如果是個女的,一天到晚在那裡睡覺,不好(全場爆笑)。這理由很荒謬。我看這劇本,不知為何立刻就想到鮑起靜,跟王晶提,他說很好啊,就找了。婆婆是鮑起靜介紹的,她說很適合,見了面也談得來。
聞:我自己非常喜歡這片子,第一次看非常震驚。老實說,看完很想跟片子裡的人道歉,剛開始覺得這小孩很欠打(全場笑),跟張經緯講的一樣,整天在那裡睡覺。但看著看著發覺,我原本的偏見或從傳統電影得來的解讀角色方法,不斷受到挫折跟顛覆,仔細想想,我不用上班、上學時也是這樣子呀(全場笑)。然後你又看到人跟人之間的關係處理這麼細密,我知道導演很謙虛,但我一直很想問:本來的劇本已經把人際關係鋪排得這麼仔細了嗎?
許:本來就是劇本裡頭的,每句台詞都是寫好的,不是臨時說的。劇本可能再多一點,剛剪出來是120分鐘,後來剪到90分鐘,有些重複的東西剪了。我自己的創意是加了黑白照跟維多利亞公園的畫面,這樣可以把一個家庭推廣到整個社會,感覺大一點。(聞:確實整個大氣起來)這個戲,我自己的感覺是上天給我的禮物,從沒想到一個戲可以拍得這麼快、這麼順利、這麼快樂,然後結果是那麼好。一直以為拍戲得非常辛苦,不用睡覺,但拍這片我們每天都有下午茶(全場笑),有人請客,很早收工,15天拍完。但剪接特別難,特別害怕,人人看了都說不好看、不完整。連我的朋友都說很舊、很單,後來不知為什麼,所有內在都出來了。在香港電影節放的時候,我自己都不敢看,走了(全場笑)。有人傳說這戲很好看,我都有點不相信。那晚吃東西時,我響起6、7個電話,要跟我談這齣戲,打從我拍戲起,只有《投奔怒海》出現過這種狀況,有點像廣東話說的「無端端發財」呀(全場笑)。反省起來是這樣的,剪接過程有非常清楚的思考,最後出來有感情效果。除了劇本好、演員好、大家合作得非常好之外,真的其實非常幸運。
聞:導演真是太謙虛了。我看完也馬上寫email給導演說,實在是一部太好太好的電影了。雖然我已經聽到香港過來的傳說,但第一次看完還是非常激動,因為很難得看到這麼平實又有趣味的作品,不斷打開人的面貌,越看越廣,越看越深。老實說,看完我真的想起我媽媽和他那個世代的許多女性。
許:都是編劇的概念,其實這是她第二個劇本。之前有一個三段劇本,每段講一個議題,一個議題一個故事,都發生在家裡、茶餐廳等等,也是很好,但這個更好,因為特別特別簡單,可是也有懸疑。我看的時候也以為是個壞男孩,一直在誤導。我知道這戲的效果,但不敢賭,如果花很多錢,就會很危險,剛好這樣的組合,錢剛好夠拍,反而比較輕鬆,能拍出效果。我在拍的時候有些場面也很感動,像媽媽丟掉老公的褲子、或是媽媽陪老婆婆去茶樓;但茶樓戲我有點不滿意,因為演女婿的演員不是特別好(全場笑)(聞:這你自己說的喔)。之前找幾位都沒空,我覺得還可以好一點。她們兩個在公共汽車上的戲我也很感動。
聞:整部電影都在天水圍這個社區拍的嗎?還是有借或搭其他地方的景?
許:天水圍的就在天水圍拍,外頭的就在外頭拍。
聞:在天水圍拍攝時,當地居民知道你們在拍片,有特別的反應嗎?因為在電影裡他們好像很自然出現在鏡頭裡。
許:我們找到當地一個社工協助找景,需求說得非常非常具體,例如我們要一個本來就是單身老太太或老先生住的景,因為不打算另外佈置,還有一個最好是單親母親跟兒子的…(全場大笑,因為完全就是片中角色設定)。我們只弄了很小的東西,佈置都本來的。我們的要求很刁鑽,但這社工居然找到了。這個景的單親媽媽40多歲,兒子21歲,但這媽媽特別時髦,整個浴室都是化妝品,我們有特別藏起來(全場笑)。他們對我們特別好,每天早上去辦公,晚上九點才回來繼續生活,我們已經拍到七七八八了。拍完後跟他們失去聯絡,應該好好感謝他們。單親媽媽家我們拍了3天,老太太家拍了1天,老太太的孫子安排她去康樂中心一天。
聞:太有效率了。如果這片得了最佳美術設計,就要頒給這位社工了(全場爆笑)
許:我們拍攝天水圍人潮時,例如拍鮑起靜下班,是把機器藏起來,打好信號叫演員跟一群人過來,半真半假。麥當勞的人都是真的。抽獎那場戲前面有些是臨時演員,但後面商場的人都是真的。這是拍帶子的好處。我們會先把這些地方的一些燈打起來,讓人群習慣,隔兩三小時再回去,告訴演員怎麼走,看見人群對了立刻就拍。
我以前在電視都這樣拍,到了拍電影,組裡的人就得很職業,得全部都是臨時演員,我一直很拗。我覺得臨時演員都不好,因為他們走路的步伐都一樣,最差的是變成機械人,我老罵那些臨時演員,你們連走路都不像個人。不過這樣說是不公平的,他們這麼棒就當主演了(全場笑),我也明白。可是你到路上看,每個人走路節奏都不一樣,那才像街頭的景,這是我反過來特別追求的東西,跟電視不電視沒差別。
聞:所以是《天水圍的日與夜》成功後,《天水圍的夜與霧》這部原本要拍而沒拍的電影才回來了?
許:欸,可是生命是特別矛盾(笑)。因為《天水圍的日與夜》很成功,感覺很高興,人就變得很祥和,很難回去拍這個殺人的…(全場笑)不是說導演要拍殺人犯自己就得殺人,而是這片關於特別凶悍、無良的社會,不只要理性明白,心裡沒那種憤怒,很難跟殺人者同感。我覺得問題出在這裡
聞:我聽到有個說法,如果沒有《天水圍的日與夜》,就沒有後來2011年的《桃姐》,這兩個片子真的有這麼直接、密切的關聯嗎?是因為有這片作為前例,才讓你更放膽去做《桃姐》?
許:也許還是有的。這是李恩霖給我的案子,給我時已經有對白、狀況,就像沒成型的劇本。我一看就知道能拍,就算沒有《天水圍的日與夜》還是行,但就沒那麼有信心。這個經驗給我非常大的信心,沒拍這片,像老人院裡一半演員、一半非演員的互動戲可能就不敢嘗試。
聞:所以李恩霖是什麼時候給你看這故事?是在《天水圍的日與夜》之後?(許:是)他有說是因為看了《天水圍的日與夜》才把這本子給你嗎?
許:李恩霖是《女人四十》的創作總監,我感覺他一直不特別欣賞我拍的戲(全場笑),因為他的眼角很高,他確實很懂拍戲。我拍《天水圍的日與夜》沒告訴他,後來他在國際電影節看了,他就是打電話給我的其中一個(全場笑)。他說,哎呀!特別好看,我都哭了。我說,你哪裡哭呀?他說,我看老太太炒菜,我就哭了。我說,那麼早呀!(全場爆笑)他說,我每天晚上自己都要炒菜呀。
聞:拍《桃姐》時有想過不要用劉德華和葉德嫻這樣的組合嗎?還是剛好相反,從一開始就覺得應該找他們?
許:這是我跟李恩霖的原話。他說,那找誰演我啊?我就說,很多中年香港演員都很好呀,張學友啦等等。接著我們就說,那誰演桃姐?我沒見過桃姐,只講過電話,他就說,我感覺葉德嫻的氣質很像本來的桃姐。然後我們就說,不如找劉德華啦,你找大演員,不如就找最大的(全場笑)(聞:喔~有道理)可是我知道,這很危險。我們把兩種完全不同形式的電影加在一起,可能變得兩種都不相信。來看劉德華的很失望,來看寫實電影的覺得他老是劉德華。這趟是真的,但也是非常非常幸運,大家都接受這個戲,他雖然是劉德華,但還是相信戲裡的角色。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啦,這是我對觀眾反應的理解。
聞:對我來講兩部片都非常大膽,尤其在香港的電影環境。接下來開放給現場影迷朋友發問。
觀眾1:我特別好奇許導演跟台灣音效團隊合作的部分。許導演長期跟「聲色盒子」的杜哥(杜篤之)合作,跟香港的團隊有什麼不同、印象深刻的地方?
許:我認識杜哥,開始於欣賞台灣新電影自1983年起的一系列嘗試,我也想在香港做同樣的事,《客途秋恨》就是請吳念真寫劇本、杜哥錄音,因為有半部電影務必同步錄音。不過杜哥過兩三個月打來說反悔,因為楊德昌要拍戲了,我一聽楊德昌就投降了,我說:好!(聞:你人怎麼這麼好)我是楊德昌的影迷,也知道他們的交情,他去是義無反顧的。後期杜哥來救火,因為我們錄的比較差。杜哥這些年來都是我的大恩人,從《千言萬語》以來,很多時候不計報酬,比如《天水圍的日與夜》,他說你有多少錢就收多少,用行動來鼓勵。
觀眾2:我一直很佩服導演一點,你的拍片生涯嘗試非常多類型,例如處女作《瘋劫》改編自刑案,後來也拍了很多社會運動、家庭題材,《幽靈人間》還是鬼片。通常成名已久的導演會建立個人風格,專注拿手的幾樣類型,導演從事電影工作這麼久,如何不斷嘗試不熟悉的類型?抱持怎樣的心情?我覺得導演有一點很厲害,會去承認我這部片拍得還不夠好。
許:我覺得這未必是個好事,拍電影有各式各樣的方式,從藝術片到三級片,你拍得好,拍得高興,都可以。一直以來,我都不覺得自己是個非常原創的創作人,現在好一點。我不懂寫劇本,也不願意寫,寧願跟不同人合作,後來我覺得這也不是沒創意,只不過是二道創作,都可以,只要找到自己的方式。最重要還是找到讓自己高興、做得好、人家接受的方式。電影的潮流會變你看50、60年代的好萊塢,導演都拍不同類型的戲。片廠叫你拍什麼都得拍,當然你會有擅長的東西,但只要是導演什麼都該拍。到80、90年代,像吳宇森專門拍動作,別人就不敢拍,武打片肯定是專門,但甚至連文藝片都當專門,文藝片是人都可以拍的嘛,沒有特別技術難度。現在潮流是導演追求個人風格,我覺得根本問題是:現在不是在看畫面跟故事,是看態度跟立場。風格是你個人的看法,而不是看故事,要看故事可以去看新聞片等等。所以風格是在追求個人印記,呃…呃…我說到什麼了?我老人癡呆了(全場笑)
聞:導演最後的結論是,如果你要提風格,就是她在作品呈現的獨特態度。
觀眾3:導演您好!我好激動呀!(粵語)。我從小看你的電影,最喜歡《女人四十》,一直到《天水圍的日與夜》、《桃姐》,我特別喜歡你對香港平凡女性的塑造,你將她們塑造得很像我家裡的大嬸、媽媽。在刻劃人物形象上,你如何讓她們更生活化,符合你想塑造的女性形象?
許:有些塑造是自己想的,有些是蕭芳芳教我的。她在拍戲時老說,給我一點東西做,不要讓她坐在那邊講對白,比如說一邊洗衣服、吃飯,一邊演,就是給一些動作。所謂塑造,我也慢慢理出一些經驗跟頭緒,很多時候是跟演員互動來的,每個人有自己的自然動作跟節奏,這是你在電影看不到的,很好的演員會用另外一種節奏來演,你得見本人,有時看到本人一些下意識動作,覺得很像角色,就結合起來。有些動作特別好看,其實因為是最自然的。像《天水圍的日與夜》我看了100多個男孩,他們全都在演戲,但這個男的一坐就這樣(裝出片中男孩自然平靜的呆呆樣),說話比人慢。你看小康也是,說話比人慢三倍吧(全場笑),他本來就這樣,蔡明亮沒改。
聞:這男孩在演完《天水圍的日與夜》後有變職業演員嗎?
許:這兩年失散了,因為我去大陸,但他一開始對演戲完全沒興趣,他根本不要演,我跑到他家,找了他媽媽跟姨媽一起說服,他特別酷,因為他真的不在乎(笑)。演的時候,你叫他睡就睡,說就說,也不用糾正,不用說太多內心的東西。到看電影的時候,我覺得他就比較佩服我了(全場笑),因為他覺得自己可能出來變一個大笨蛋,但他自己看可能也覺得挺好的,不過他還是沒想要演戲,只有學break dance,想當職業舞者。前兩年他找過我,說想學表演,我推薦他去詹瑞文那裡,但我不知道他去了沒有。
觀眾4:我剛開始學電影,想請問導演,在製作一部藝術性電影時,最開始的初衷會想迎合觀眾?還是想讓觀眾感受傳遞的概念?
許:主要還是想表達一個東西,可是不要表達到讓人覺得很悶(全場笑),人家能接受就好,有點不明白都可以,但就是不要悶。
觀眾5:導演您好,想請問您兩部電影。第一部是《客途秋恨》,我很喜歡這片,覺得真摯動人,有很多您的自傳元素,但我看您在訪談說,吳念真的劇本很好,但您自己在處理上沒那麼滿意,想請問您覺得有何不足的地方?另一部是《撞到正》,這片好像消失了,完全找不到影碟,聞老師曾在課堂提過很有趣,您當初也說拍很過癮,第一次跟蕭芳芳合作,全女班陣容(註:「全女班」願望後來沒成,有少量男性加入,如副導是關錦鵬),想了解這部片的情形。
許:呃,有點忘了我為什麼這樣說…(全場爆笑)太久了,我想一下。還好啦,有幾場戲覺得處理不是很好。《撞到正》的版權在蕭芳芳那裡,這片在1980年拍,那時沒碟、沒帶子,一直沒出,蕭芳芳幾年前做了一個新拷貝,很漂亮,聲音還得再做才能出DVD,可是她說這些人要來買DVD出的價錢太…太侮辱人了(全場笑),所以她不要出。
聞:你趕快寫email到原子叫他們去找蕭芳芳小姐,他們出的錢應該好一點。循著剛才那位觀眾的問題,會不會因為《客途秋恨》跟您自己的家庭、成長背景有關,所以比較嚴厲一點?
許:我覺得沒有,我拍的時候一點都不覺得不好意思,如果不好意思,怎麼讓張曼玉演我自己!(全場爆笑)不是我選的(大笑)。
觀眾6:導演您好,我是從上海來的影迷。杜琪峯導演的《黑社會》在拍香港的情與義,片中貴姐在生活很拮据的情況下也去幫助婆婆,導演是否也想表達同樣的理念?之前《桃姐》請劉德華演出,應該有嚐到一點甜頭,例如商業宣傳上,之後有沒有考慮請梁朝偉參與?(全場爆笑)雖然他們的戲路可能跟您的生活化表現有點衝突,但我還是很想看看。最後一個問題,很多導演都有一些癖好,我們知道導演您在拍戲時會吸菸,您在拍比較痛苦的時候會抽很多根嗎?當然,這對身體不好(全場爆笑)
許:為什麼是梁朝偉?(聞:他喜歡梁朝偉啦,問你有沒有考慮)你提醒我,可以找他一兩部片來看(笑)。其實我找過梁朝偉,但可能那時他對角色沒興趣,也可能沒時間。(聞老師向導演說明第一個問題)不是刻意的,沒像《黑社會》整部片就在講這個,主要是做生活感,如果裡面有些情義,或許有的,但不是唯一突出的東西,我覺得情義全世界都有。
聞:我想請教導演一個問題。剛才你提到《天水圍的夜與霧》跟張經緯合作劇本,張經緯是紀錄片《音樂人生》的導演,這片很成功,以紀錄片之姿在金馬獎破天荒拿了三個獎。您有時會跟一些獨立製片編導合作,在選擇合作對象上有特別的方向嗎?還是隨緣,看題材吸不吸引你?
許:不是隨便的,通常一定要看過他們的作品,不只是電影,要看過他寫出來的東西。看過後,想法有雷同,才談合作,若一個往東、一個往西是沒辦法的。張經緯是10年前我幫香港電台當評委時認識的,他的劇本特別有趣,寫一個住在深圳卻來香港唸書的學生,那時已經在講香港跟深圳的雙城問題,特別好,就記住了,後來他又找我看他的學生作品。
聞:導演真的很特別,你在跟他們合作時已經是功成名就的大導演,可是這兩片的合作對象,一個是在電台發掘的新人,一個是很多年前的學生,這對我們來講有點不可思議(笑)。
許:像你說的,佔便宜的是我(笑)
觀眾7:導演剛才提到,不管想傳達什麼,重點是不要悶。我看您的作品時,一樣是非常平淡的處理方式,但您的東西真的不悶,我想請問導演,您覺得悶與不悶的界線在哪裡?(全場笑)我真的很好奇!同樣是吃飯,有人拍起來悶到要睡覺,但在《天水圍的日與夜》完全不悶,我想了解導演的想法,怎麼做到的?
許:我以前是憑本能,自己看著悶就是悶。後來慢慢懂了,生活其實就是這樣嘛,吃飯、睡覺、談戀愛都是這樣,但千萬不要陳腔濫調。比如《天水圍的日與夜》是在吃飯,但每場飯都在表現他們的關係,用紙巾表示他很聽話。我很難說什麼是陳腔濫調,你在以前電影看過,在電視也看過嘛,你就改,帶著不同意圖去做,別人才覺得不悶嘛。
觀眾8:這片跟《桃姐》都有混合職業演員、非職業演員,這兩種演員差很多,導演是怎麼做來讓他們在畫面上這麼和諧?金馬50風華展有《桃姐》的分鏡手稿,你在裡面畫了場景的平面圖,寫了一些你覺得應該怎麼分鏡的敘述,你這部片也是在很短時間完成,想請問導演如何這麼有效率?您剛才提到最近在中國拍片,從香港到中國拍片,最大的限制跟挑戰是什麼?
許:你看我是香港人,講國語都講不好,聽演員說話的調子不是特別準。你講廣東話,我能聽出語氣不對,但國語就沒那麼有把握。而且我不在那裡生活,不清楚人際關係,很難體會到準。你的第一個問題,我覺得很多導演都弄很好。其實寫實的東西很多時候也不是寫實,都是選出來的,怎麼解釋呢…比如我拍《千言萬語》吧,我也不知道在追求什麼,後來才知道我不是在拍社會運動,也不是拍歷史,只是想追求很騷動、很憤怒的感覺,這種感覺在類似題材都不一樣,你要找到它,這個特別玄。
聞:我想今天就在導演特別玄的回答當中告一段落吧(全場笑)。非常感謝許鞍華導演,不只她今天的蒞臨,還有她30多年來不斷帶給我們在觀影上的感動,尤其要在香港影壇堅持人文路線,您真是非常重要的指標,不只影響了香港,也包括整個華語地區。最後再用掌聲感謝許鞍華導演的蒞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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